世界热议:《铃芽之旅》故事失败,背后是所有日本人的痛苦?

时间:2023-04-03 19:15:42 来源: 哔哩哔哩


作者 / 猫卷编辑 / 思考姬 排版 / 呼呼 


【资料图】

可以说日本动画产业对“地震”这一母题早已形成了特定的套路,外国观众不容易理解。

最近电影院里最火的动画电影无疑是新海诚导演的《铃芽之旅》

在中国上映的短短3天,观影人次就突破千万人次,票房高达3.4亿人民币,导演新海诚都想不到中国观众对外国作品有这样的热爱,在推特上手书“谢谢你,中国”。

作为新海诚“灾难三部曲”的收官之作,《铃芽之旅》围绕着东日本大地震的幸存者:少女铃芽和有超能力关上灾害之门的青年草太,描绘了日本从南到北各地的人们走出地震的阴霾,坚强活下去的故事。

参考我们的上一篇优秀影评:《铃芽之旅》,新海诚的一次失败尝试?

但在拳拳热情之余,也有不少中国观众抱怨,作为不了解日本各类大地震的局外人,没法对《铃芽之旅》感同身受。《铃芽之旅》在中国收获了高票房,却没有收获高口碑。背后的原因,可以归咎为新海诚囿于个性,走不出日式小抒情,没能在动画电影中开展“走出震后”的宏大叙事;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日本动画产业对“地震”这一母题早已形成了特定的套路,外国观众不容易理解。

01

近代地震记忆的起点:1923年关东大地震

除了“2011年311东日本大地震”,日本动画里的地震常客就是1923年几乎毁灭东京的关东大地震。在宫崎骏自称隐退之作的《起风了》,男主角(男大学生)与女主角(富家小姐)的初次相遇就是地震火灾中的故障电车。

《起风了》中的关东大地震旁人慌不择路地跑路,男主角见义勇为地对女主角一行伸出援手,二人才有了交集。

然而男女主角间的爱情故事从一开头就因为动荡的时代蒙上了阴影,最后以战争中生离死别告终。

而经典作品《窈窕淑女》(漫画1975-1978,TV电视剧1979年、1985年、2002年、舞台剧、TV动画剧场版2017年、2018年)同样选取关东大地震作为恋爱故事的高潮。

《窈窕淑女》的主角花村红绪出身优越, 却不满于大小姐的生活,想方设法成为了报社记者。面对长辈决定的结婚对象:军官伊集院忍,红绪一开始十分抵触。按照少女漫画的套路,红绪喜欢上英俊又温柔的未婚夫以后,二人却因为战争“生离死别”。

红绪为了寻找未婚夫的踪迹,远赴西伯利亚。寻找未果后,红绪返回东京,接受了报社社长的求婚。由于教堂被突如其来的大地震震毁,新郎压在废墟中,富家小姐红绪免于和不爱的社长结婚,最后和赶来营救的真爱伊集院忍在废墟中再续前缘。

关东大地震能够成就经典动画男女主的“倾城之恋”,被一代代的时代剧动画铭记,关键还是在于大地震冲击了传统的等级和性别秩序,甚至称得上是“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灰飞湮灭了”

在明治维新终结江户时代前,大家属于士农工商不同阶层,谁敢跨越阶级恋爱,就会给个人和家族招致不幸。

但自日本明维新以后,越来越多人通过考试,上个好大学,当上教师医生公务员,实现阶级跨越。

离开农村,上东京读大学的年轻男学生,就有了机会和读女子学校的富家小姐谈个恋爱(PS. 女高中生铃芽X东京名门大学男生草太早在一百年前就是恋爱小说里的标配)。但由于家长们的思想并没有真正接受“自由恋爱”,门不当户不对的情侣被棒打鸳鸯的情况,压倒性地占多数。因为社会中种种偏见而被拆散的情侣,要么一起殉情,要么哀叹不合人情的世界什么时候土崩瓦解。

而没有比震度8级毁了整个东京的大地震,能更生动地见证青年男女个性觉醒、和轰轰烈烈的恋爱。

1920年代的东京,拥有全日本大多数大学,受过相当教育的年轻人纷纷涌进东京,宣扬社会革命或自由恋爱。但是东京作为政治中心一直有相当保守的一面,譬如主张女性只要成为贤妻良母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高等教育。被剥夺了通过大学获得人生成功的女性,只能在别处寻找自己的生存价值,那就是送自己所爱的男性去东京上大学,让他们出人头地。

这时期的女性哪怕自己没有机会学习,只要家里有一个男性成为高材生就好,便将自己的热情倾注在支撑“考研男”“读博男”这件事上。

但是像《大正处女御伽话》(2021年)描绘的那样,地震把大学,火车站,百货大楼这些先进的东西都震垮了,加上消防力量不足,大火蔓延,东京犹如阿鼻叫唤的地狱, 百无一用的书生认识到:上不上东京的大学无所谓,身边一直支撑他的女性才是最重要的。爱,就在地震之中降临。

从1970年代的《窈窕淑女》到今天,许多涉及关东大地震的动画,都是描写男性在地震中搭救一直默默支持男性前程的女性。

动画导演很少去探讨女性在危机中“自我”的觉醒,也没有尝试通过女性之口直接说出,“地震铲平了门第,离开废墟之后,我们就能在一起”。更多是描绘女性(尽管有的女性角色会在地震中救助更弱者)在地震中相对男主角弱小,无助,希望得到男性的爱和救赎。

只有今 敏最早在《千年女优》里让少女喊出,“时代里一次又一次的大震荡,让我把喜欢的人弄丢了,我要去找他,直到宇宙的尽头。”

《铃芽之旅》在故事结构上,说得上是对《千年女优》的一次延续, 百年里少有的让女主角冲入地震现场去拯救男主角。

02

地震后的心灵

不止少年少女的恋情

关东大地震是日本近代重大的灾厄事件,给当时自诩为世界一等强国的日本,留下了一定的“天灾警世”的作用。

关东大地震记忆的建构与保存,也通过慰灵会,纪念馆等若干“记忆之场”保留至今。只是官方记忆,往往不会像动画一样高歌震中男女主角不顾世俗约束的“倾城之恋”,而是强调“全体市民,共渡难关”的集体主义情感。

在这种集体主义的地震记忆塑造下,当代日本动画制作者似乎也能体谅日本以外的大地震对该地共同体造成的创伤。在2008年中国四川发生8级大地震的次年,骨头社联合研究所等科学机构出品了原创动画东京地震8.0,严肃地模拟了在日本的最核心:东京地震后,会是怎样一副可怖的景象,而日本人该如何凭借亲情,友情,共同跨过伤痛。

在关东大地震的时代,东京人(男性)为了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而卷得焦头烂额,只能通过文艺作品,期望在大地震中找到一丝真挚不世俗的爱情;

而一百年后,《东京地震8.0》里的东京中学生,过着衣食无忧却精神空虚的生活,直到地震来的前一刻,都在片刻不离的手机中输入着“好无聊的世界,要不毁了好了”。

这种反差不禁令人思考“从近代以来,说好了只要努力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怎么21世纪的日本是这个样子。”

或许用当代著名学者韩炳哲的话说,现代人已经进入了倦怠社会。现代人的精神健康在社交媒体带来的过度信息和无意义的相互攀比之间损耗了大半。唯有当特大地震来临时,人们终于醒悟,看似无聊的日常生活其实珍贵无比。

《东京地震8.0》中的世界远不如新海诚电影里那样唯美美含蓄。带着弟弟(的亡魂)踏上寻家之旅的初中女生“未来”既不是刻板印象中可以拯救软弱男性的“姐姐当家”,也不是富有拯救冲动的傻白甜美少女。

被嘲笑是手机星人的未来,丢失手机后,不时地发脾气,大哭大闹。一路上靠不相识的路人出手相助,“未来”终于和父母团聚,但是地震中死去的弟弟,不管怎么思念,也在终点消逝不见。领悟到弟弟对家人的爱后,普通人“未来”也终于成熟起来。

而在大地震中,看似平凡无奇的女性也有崇高的一面,不经意就成为了地震中孩子们的救赎者。譬如孩子丧生的女性,抱着在地震中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共同取暖。给母亲准备的生日礼物,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未来”和弟弟在废墟中坚持爬出去的精神支柱。

动画制作者通过每集的催泪情节,提醒我们:失去的宝贵东西,已经在地震中彻底失去了。但就像地震后重启的手机能收到亲人发的最后一条长短信,对逝去亲人的爱和记忆,却让幸存者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幸存者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继续叙述地震中他们的经历,也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地震中逝去的亲人。

根据心理学理论,把痛苦压在心里不说,依然可能在日后产生PTSD等灾后心理疾病。人必须诉说创伤,创伤成为文字,成为故事后,才能与难以磨灭的创伤和解。

2011年特大地震发生后,创造“家一样的共同体”成为了日本社会上的通俗口号。《东京8.0》某种意义上预知了后地震时代。而在《铃芽之旅》中,铃芽便通过劳动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建立家人般的纽带。

远离姨妈家的舒适区,甚至手机一格电都没有的情况下,主角能做的就是和地方居民交谈,和他们一起卖力工作,大汗淋漓,然后一起吃当地的食物,感受这片土地正在从震灾后一点一点复苏。

在girls help girls的旅途中,草太作为乍看个性高冷,独自承担闭门师使命的东京男性大学生,不太可能突然间就干起农活,和多嘴多舌的女高中生等人打成一片,更不用说融入有点软色情的小酒吧。换言之,具有一定性魅力的成年男性并不适合直接参与铃芽与地方女性居民互相帮助的关系。草太只能变成椅子,屈居铃芽之后。

草太成为椅子后,作为“高冷美男”的设定从观众眼前几乎消失不见。随着草太逐渐久睡不醒,草太的设定变得儿童化。本该是独自一人的草太逐渐被铃芽温暖,也蜕化成需要被铃芽拯救的弱小者。

在草太的记忆中,和女性们的相处也留下了温暖的记忆,让他在黑暗中高呼“想要活下去”。事实上除了铃芽,一路上几乎谁都不知道草太的存在,自然而然,草太只能把铃芽视作地震中拯救自己的光。

铃芽之旅中看似突如其来的“拯救与恋爱”,既套用了上文所提大地震叙事中拯救“除了我一无所有”的恋爱对象(大大咧咧的铃芽像男性,而草太虽然肉身男性却扮演了更弱小的无性角色),解释成解救没有血缘的近似亲人,也说得通。

03

喧嚣而又沉默的震后东北

3.11大地震无疑和关东大地震一样,对日本人的心灵世界产生了深远影响,促使日本人反思地震之后日常的可贵。

除了新海诚的“灾害三部曲”系列,动画导演山本宽的作品《薄暮》(2019年),也以福岛为舞台,描绘在小城市中恬静的青春恋爱故事。

动画基本没有正面拍摄地震带来的满目疮痍,只是塑造平平凡凡的主角和他们平平凡凡的校园生活,最多克制地提一句“前段时间的地震让他的绘画练习中断”。地震所带来的潜在阴影,在男女主角共同仰望灿烂星空时一扫而空。

缺乏对地震的正面描述,确实让日本国外的观众摸不着头脑,于是在豆瓣上表示无聊,给出低分。

《铃芽之旅》作为定位国际市场的地震片,做得似乎不比日本国内小众动画《薄暮》更好,很多中国观众纷纷表示到了最后关头,似乎不觉得东京大地震的镜头有何震慑力。

另外,日本虽然近百年内经历了数次七级以上大地震,但在大部分动画作品中,几乎还是表现为“东京地震了,怎么办”。

铃芽之旅中,铃芽的旅行线路:九州(现居地)→四国爱媛县→神户→东京→岩手县(老家)。这条路线分别对应着:2016年的九州熊本大地震,2014年的伊予滩地震,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一百年前1923年超过14万人罹难的关东大地震,以及2011年的311大地震

由于新海诚把男女主角的感情高潮,放在地震中的东京和福岛,因此,似乎观影体验似乎变成,东京和福岛的当地居民有没有走出大震灾反而是无足轻重的话题。

可能在新海诚看来,他的动画里始终光鲜亮丽的东京早就走出了100年前的东京大地震,福岛等受灾区域也迟早能走出阴影,化作美丽的田园。

但是“美丽的田园”,其实本也不是福岛等受灾区域的真实吧?更极端地说,东北日本的悲惨境况的根源,并不仅是地震,而是东京这一核心的存在。

从明治维新以来,东北日本区域就是作为政治低地被打压。而到了1920年代的近代化期间,东北农村经济破产,为南部的大城市东京提供了大量贫困的劳工和妓女,直到战后,这一格局也没有发生多大改变。

类似环京津带,福岛等边缘都市,不断给给政治经济中心东京提供廉价劳动力,农产品。为了更好给东京输血,东京电力公司说服福岛兴建核电站。当时已有争议,“核电站如果像东京人说得这么好,当时为什么不建在东京的海岸边呢。”东北作为边缘地区,就在高尚的言辞之中,被全国一盘棋(实际是东京受益最多)给牺牲了。

而在新海诚电影中,东北区域的牺牲被隐蔽化,好像这片区域始终是田园静好。女主角所代表的淳朴东北受灾群众,理所当然地选择原谅东京,并且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牺牲自己或旁人拯救伟大的东京。

新海诚等在东京度过青春岁月的大导演,没有承受大地震后带给福岛的痛苦,只能以一种温情的俯视,告诉观众:没关系,福岛已经与东京,神户等同样受到地震伤害的地域一样走出了阴影,有同样美好的明天。

这样轻描淡写的和解,比起哲学家“牺牲体系”的批判,确实更流于表面的“感动日本”。

但,电影里同时留下了左翼的小小亮点——

当东京大地震即将降临时,铃芽追逐着地震之门,穿过庸庸碌碌漠不关心的东京人群,跑过了东京的一连串近代地标:金融街,天皇皇居护城河,象征近代化发展的御茶水铁路桥。

就像文学评论家加藤彻揶揄,“怪兽可以不时地出来破坏银座,新宿和涩谷,却不能破坏千代田区千代田町1号(天皇皇居)。理解了这点,才算理解了日本。”

政治经济中心的千代田区正下方,就是可怕的地震根源,仿佛在提问:一百年前被视为大地震中民众保护者的天皇,军队,政府,真的是民众的保护者,而不是开启了地震,让民众不幸的根源吗?

反正在新海诚电影中,一切外在的强权都不可信任,唯有少年少女携手拯救了东京。

和前两部分已经神作化了的动画相比,新海诚虽然让铃芽重新回忆起了“地震”,却草率结束了铃芽和姨妈,铃芽和草太的感情故事。

片尾曲中,铃芽和姨妈从北向南,一路去答谢给予铃芽关照的好心人,她们看到恢复如旧的日本各地时,会向路人诉说记忆里的震前东北从而解开灾后ptsd吗?

“大熊町盛产水果,以前夏天总是飘着一股桃子味。那边要拆了的空房子,以前是药店。你相信吗,地震以前,富冈站前面有麦当劳和肯德基,真的就这么繁华。好想尽快恢复以前的生活”

新海诚以后的动画,会回答这个问题吗?

本文来自「动画学术趴」,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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