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37年后，山东去台老兵魂归故里……半岛记者对话“灵魂摆渡人”刘德文

文/半岛全媒体记者 刘玉凡 刘文 王晓雯 图/半岛全媒体记者 王滨（署名除外）

8月18日下午3时30分，由台北市发往青岛的东方航空MU2042航班缓缓降落在胶东国际机场。抖音寻人在台湾的志愿者刘德文朝胸前的背包轻轻地说：“燕伯伯，我们到青岛了，这就回家去，回广饶。”刘德文背包里装的是一位去台老兵的骨灰，他叫燕铭功，山东广饶人。上世纪40年代末，在时代的洪流中，老人远离了故乡和亲人。1986年，燕铭功因罹患癌症不幸去世，离别前他给女儿留下了一封“绝笔信”，希望女儿能将他迎回家。37年后，在刘德文的帮助下，燕铭功终于魂归故里，他的家人眼含热泪，向这位“灵魂摆渡人”致谢。

8月18日，刘德文送老人“回家”（受访者供图）

(资料图片)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8月18日下午两点，刘凯丽和几位家人早早地来到胶东国际机场等候。刘凯丽是燕泽荣的孙女，她要替奶奶将老姥爷燕铭功的骨灰接回家。

老人的后人们与志愿者刘德文在机场合影

燕铭功1926年出生，上世纪40年代末去台后，与山东老家亲人断联近40年。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他才通过书信重新联系上独生女儿燕泽荣，并得知发妻已经离世的消息。

“我们今天一共来了六位家属，我们都是来接老姥爷回家的。”刘凯丽告诉记者，燕泽荣因上了年纪，不能亲自来到现场。说完，刘凯丽从包中拿出了一封保存了几十年的“绝笔信”。写信的纸张早已褪色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信中，燕铭功告诉女儿燕泽荣，自己在台湾没有再婚，孤身一人生活，只盼有朝一日能回到故乡骨肉团聚。“人不能与命争，自爸离家流浪他乡，将近四十年之久，爸唯一的希望，能父女见一面，爸也满足了。”

老人的后人们在机场大厅等候刘德文的到来

但没过多久，又发生了令人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燕铭功在台湾被确诊重病：“想象还未到来，不幸老天爷又降下了无情的灾祸，把我的理想落空了。爸爸得了无药可救的癌症：喉癌。”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爸总是认为叶落归根……到头来要变成一场梦，真是伤心痛绝。”记者在信中看到，燕铭功通过手术割去了声带及喉管，失去了语言能力，成了“残废人”，这让他痛苦至极。

燕铭功老人离世后，希望能回到故乡（受访者供图）

尽管燕铭功积极配合治疗，但病情恶化得超出想象。动手术不到一年，癌细胞扩散，燕铭功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万念俱灰的燕铭功在台湾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向在台亲友交代了后事，提笔给远在大陆的女儿写下了这封“绝笔信”：“我的坟墓在：冈山镇小冈山山上……爸希望你将来能把我的骨头迎回家，同你母亲葬在一起……荣儿不要哭，爸走了。”

燕铭功老人写下的“绝笔信”（受访者供图）

1986年农历正月初九，燕铭功在台湾病逝。燕铭功离世后，燕泽荣与父亲在台亲友也失去了联系。“本来奶奶以为能相见了，没想到还没等到相见，老姥爷就去世了。”刘凯丽遗憾地说道。因为种种因素限制，燕泽荣始终没能去台湾祭拜父亲，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知父亲的墓地现况如何，却牢记父亲的遗嘱。

年逾八旬的燕泽荣老人希望把父亲接回家（受访者供图）

多方合力助老人“圆梦”

“我是奶奶带大的，从小奶奶就跟我说，她的父亲在台湾。家里一直摆着老姥爷的照片，也有他的一封遗书，他的遗愿就是回来和他的妻子葬在一起。”刘凯丽说道，燕泽荣在17岁时就嫁给了爷爷。后来爷爷去世，奶奶靠编草席、种地，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一儿三女拉扯成人。看着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燕泽荣最大的心愿就是将父亲接回家。

燕铭功老人去世前写给家人的信

“我断奶之后，奶奶就一直带着我，对我很好。奶奶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在村里也德高望重。她教我最多的就是坚韧、勇敢和宽容。”刘凯丽说道，虽然燕泽荣不曾多表达，她也懂得奶奶一直以来的心愿。“奶奶曾跟我说，那时候写信去寄，要辗转多地才能寄过去。一封信要寄几个月，甚至是半年，有的时候还可能寄丢了，那时候收到的信也没有多少。”几十年过去了，燕铭功的绝笔信燕泽荣仍留存至今。“我曾经问奶奶为什么，她说这上面有她父亲的坟墓地址。”

多年来，燕泽荣及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燕铭功的骨灰。如今，燕泽荣已年过八旬，但她仍旧心系着父亲的嘱托，希望有生之年亲自接爸爸“回家”。看着燕泽荣年岁已高，刘凯丽开始尝试着通过网络平台寻找燕铭功墓地，希望能够帮助奶奶完成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看到抖音寻人的这一途径，刘凯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发出了求助消息。“一开始以为会石沉大海，没想到工作人员很快联系上了我。”刘凯丽说道，抖音寻人的工作人员向她提到了刘德文里长的名字，这让她看到了希望。

“今年六月份，我们接到燕泽荣孙女刘小姐的寻亲求助，听她讲述燕泽荣身体状况不佳，我们优先处理了她的寻亲委托。”抖音寻人工作人员介绍，平台发布的寻亲信息立刻受到高雄市当地网友的关注。与此同时，抖音寻人也请在台湾的志愿者刘德文优先协寻。刘凯丽联系上刘德文后，将燕铭功的基本情况、信件和照片、墓地地址发给了他。接到刘凯丽信息后，刘德文第二天就到达了信中所写的墓园，找到了燕铭功的坟墓。

八旬老人流下了热泪

8月18日，刘德文携燕铭功骨灰回山东，让长者落叶归根。

下午三点半，大屏上显示始发地为台北桃园的MU2042航班已经降落。刘凯丽一众人焦急地等待着，不时地向离站口张望。三点五十分，怀抱着装有燕铭功骨灰罐的背包，刘德文出现了。“姥爷，我来接您了！”刘凯丽父亲立刻走上前去迎接。“燕伯伯，我们到青岛了，到家了，这就回家去，回山东广饶。”刘凯丽父亲等人跪地叩首，迎接燕铭功魂归故里。燕铭功回家了，回到了他曾朝思暮想的亲人、故土身边。

家人们关注着航班信息

“刘里长帮奶奶完成了三十多年来的愿望，也是我们全家人的愿望。虽然奶奶因为身体原因没来到现场，但她一直在家跟我念叨一句话，‘这个里长比亲儿子都亲’，说能够帮咱把骨灰背回来，比个儿子都好。”对于刘德文的志愿行动，此前刘凯丽在网络平台了解了不少。“有很多网友说他有‘罗汉相’了，我也这么认为。刘里长做了一件我们普通人都完不成的事情，助叶归根，我们家人也都非常感谢他。也希望所有的老兵，能早日回到母亲的怀抱，台湾能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

燕铭功老人的后人们在机场迎接他回家（左为志愿者刘德文）

燕铭功老人的后人们在机场大厅跪地迎接他的骨灰回家

“奶奶，我们接到老姥爷了，这就回家！”刘凯丽拨通电话，向燕泽荣汇报着。听到这个消息，电话那头的燕泽荣激动地哭了起来。刘凯丽也难掩激动的情绪，抹起了眼泪。据了解，8月19日，燕铭功将在老家广饶安葬。

燕铭功写下的绝笔信：

泽荣吾儿：

人不能与命争，自爸离家流浪他乡，将近四十年之久，爸唯一的希望，能父女见一面，爸也满足了。我想在我有生之年不难实现，只要国家统一，我们就可能在一起，重温过去的欢笑。爸总是认为叶落归根，老的理教思想没有错，到头来要变成一场梦，真是伤心痛绝。

荣儿，你真是苦命的孩子，爸只要活着回去，把你所受之苦，做一个补偿，爸就心安理得了。想象还未到来，不幸老天爷，又降下了无情的灾祸，把我的理想落空了。爸得了无药可救的癌症，喉癌，因此住了医院，动了手术，把声带及喉管割去了，变成了残废人，而失去了语言能力，痛苦极了。只希望能保住一条老命，还有见面的机会，因此勇敢的活下去。结果理想又落空了，动手术不到一年，癌细胞又扩散，就没办法了。

爸希望你将来能把我的骨头迎回家，同你母亲葬在一起。荣儿切记，我的坟墓在冈山镇小冈山山上。

荣儿不要哭，爸走了。

亡父铭功绝笔

“我们两岸就是一家亲、一家人！”

半岛记者对话“灵魂摆渡人”刘德文

一身简朴的衣着，永远护在胸前的红背包，这是刘德文带给人们的第一印象。56岁的刘德文是台湾省高雄市左营区祥和里的里长，他被很多网友亲切地称为“灵魂摆渡人”，同时也是公益项目“抖音寻人”的志愿者。从2003年开始，刘德文无数次往返海峡两岸、走遍二十余个省份，帮助众多老兵完成“落叶归根”的愿望。

老人的后人们与志愿者刘德文在机场合影

二十多年时间里，面对一份份沉甸甸的嘱托，他一次次背着老兵的骨灰回到大陆；面对家属的一声声呼唤，他整理出6000多名老兵的资料，帮助很多分散在大陆和台湾的亲属搭上了线。“少小离家，乡愁一生，送更多的老兵回家，和父母‘团圆’，和最亲的土在一起。”这是刘德文社交平台头像上标注的文字。

记者：您是怎么帮助家属找到燕铭功老人的呢？

刘德文：家属求助后，抖音寻人将信息转到我这里来，收到这个信息后，知道这位长者确定是在台湾。老人当时留的信中说安葬在小冈山，小冈山墓地比较大，确实寻找很不容易。后来经过打听寻找，发现这位长者在大陆的用名和在台湾是不一样的，我根据他在台湾的用名去找，就找到了。

记者：老人找到后，家属是什么反应？

刘德文：找到长者的墓地后，我拍了一张照片，传给他的家属，他们是很激动的，因为燕伯伯的一位女儿期盼着在她还健在的时候，能够把自己的父亲迎接回来，这也是她一生的心愿。从昨天（8月17日）到今天（8月18日），台湾下暴雨，我也担心暴雨影响到长者回家的行程，最后还是很顺利地把燕伯伯迎到青岛来了。

记者：您在帮助家属寻亲时，有没有看到老人写下的那封信？

刘德文：有，我自己非常感动，长者惦记的就是自己的这个女儿，所以看到这封信，我也想帮燕伯伯和他女儿实现一生的心愿。

记者：帮助老人回到家乡，对您来说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

刘德文：我身为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最注重的是孝道善行，中华民族这种文化就是要传承下去，特别是当我看到把这些长者接回来的时候，家属就是用孝道来接长者，这是一种动力，作为中华民族的后代，借此，我们要（把这种文化）传承下去。

记者：刘里长，您已接回来多少位老兵？

刘德文：我已经接回来快300位了，2023年，这是我接回来的第一位山东籍的老兵，山东籍的老兵目前还有六位，我会陆陆续续的把他们背回来，把他们带回家。

记者：是什么一直支撑着您把老人送回家？

刘德文：我每带一位老兵回家，发现他们的家人都是我的亲人，我自己经常感受到，尤其是在台湾有地震或者是在春节时，这些大陆的亲人都会一一给我打个电话，特别是地震的时候，他们就会从大陆各省给我打电话，问“叔叔、舅舅、大哥，家人都平安吗？”这个就是我一直很自豪的事，我大陆的亲人非常多，我各省都有家人和亲人，我只要到大陆来，在生活上或者交通上有什么困难，我一通电话他们就会立刻来帮我，这就是亲人和家人，这是我一直坚持做下去（的原因），我们两岸就是一家亲、一家人。

记者：这是您第几次来青岛？

刘德文：我来青岛好多次了，山东省十几个地级市我都送过了，包括这位长者，我已经送过52位（老兵），这几天我会去东营市广饶县，（在那里我）送了五位老兵，我们把燕伯伯明天（8月19日）安葬以后，只要是我送过老兵的这些亲人，我就会探亲，就是要越走越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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